风,从北方刮到南方,吹过齐齐哈尔的冬天,吹到了深圳的夏天,也吹过周俊三十六年平凡而又纠缠的人生。
那一年,他站在齐齐哈尔大学的教室里,北方的风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,带着一股刺骨的寒冷。雪落了一夜,将大地变成了白色的画卷,而他坐在角落里,手里攥着考研失败的通知单,心里满是失落。他本来想留在北方,但风太冷了,日子太难熬了。他想逃,他想去南方,一个没有雪、到处都是机会的地方。
——于是,他去了深圳。
深圳的街头挤满了人,挤满了汗水和忙碌的眼神。周俊怀揣着他那本平平无奇的毕业证,带着几分逃亡的决绝,扎进了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。他找了很多工作,奔波于工业园和城中村之间,像一粒尘埃被吹来吹去。
在一家路边的小餐馆里,他遇见了李婷。
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,周俊满头大汗地坐在塑料凳上,狼吞虎咽着一碗热汤粉。李婷从后厨走出来,把一杯冰水放在他面前,说:“喝点水吧,看你满脸汗。”
周俊抬起头,看着李婷笑起来,汗水滴在桌上,眼里却莫名温暖。她是湖南人,跟他来自同一个地方。他们聊了很久,从长沙的米粉聊到岳阳的洞庭湖,又聊到他们各自的家庭和生活。李婷是个能干的姑娘,话不多,但语气里透着一种务实和坚定。
他们开始恋爱,租了一间逼仄的小房子,拼命地工作,省吃俭用地生活,仿佛彼此是对方最后的依靠。
“我们结婚吧。”李婷有一天突然开口,“你就入赘吧,我妈身体不好,我爸又脾气不好,经常出差,家里缺个男人。”
周俊愣了很久,心里有些抵触,可看着李婷坚定的眼神,他最终妥协了。他觉得,反正生活不过就是这样,将就将就,也就过去了。
他们结婚了,很快有了孩子,一个男孩,跟着李婷的姓。周俊对此一直耿耿于怀,但没敢说什么。李婷忙里忙外,日子过得一地鸡毛,周俊却渐渐厌倦了。他开始频繁地加班、借口外出,甚至有时候在出租屋里抽烟抽到深夜,不想回家。他觉得生活就像一张网,把他牢牢套住,让他喘不过气。
争吵越来越多。李婷说:“你能不能成熟一点,别总想着逃避?”
周俊反驳:“我过得这么差,都是因为你!要不是你,我早就找到更好的生活了!”
最后,他们分手了。孩子归了李婷,抚养费的事周俊只说了一句:“我没钱。”
离婚后的周俊,像脱了线的风筝,晃晃悠悠地在深圳飘着。他换了无数个工作,不是因为能力不够,而是因为他的三心二意和敷衍了事。每次被辞退,他都对自己说:“这不是我的错,都是因为那个女人,她毁了我的人生。”
他开始在自媒体上发长文,像祥林嫂一样念叨:“我来自湖南,一个穷小子,为了爱情入赘给一个女人,生了个儿子,儿子还跟着她姓。我付出了所有,可她却让我一无所有。”
他写得极其认真,标题一个比一个夺目:《男人的悲剧:入赘的我,是怎样被女人榨干的》、《来自湖南的我,怎样在深圳被爱情抛弃》、《孩子跟她姓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》。
点击量并不高,但他似乎乐此不疲。每次写完,他点上一根烟,狠狠吸一口,把委屈和失败都归咎于那段婚姻。他似乎觉得,只有不停地诉说,他才能找到某种安慰。
有一天,他又被辞退了。那天晚上,他坐在出租屋里,泡了一壶自制的冰红茶,苦涩的茶水像是生活的滋味。他靠在床头,望着天花板,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。
他想起了故乡,想起父母打来的电话:“家里新房要翻修,你得拿十万块出来。”
周俊冷笑了一声:“我都快活不下去了,还让我出十万?”
三十六岁的他,孤苦伶仃,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。他想过开一家自己的设计工作室,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,但未来是什么?他不知道。或许是明天,或许是一年后,或许根本不会来。
他知道,此刻的自己还得继续找工作,继续和公司打官司,靠碰瓷公司拿赔偿金,像在这座城市的夹缝中求生。他说服自己:“这样我就能活下去,活下去才能在某天找到真正的爱情。”
窗外,深圳的灯火辉煌。街上的人群擦肩而过,没有人会注意到周俊,就像没有人注意他发在自媒体上的那些文章一样。他走在夜晚的街头,风从北方吹来,裹挟着冬天的寒意,吹过他的脸,吹过他灰暗的生活。
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,苦涩、无望,但总还得继续走下去。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,双手插进口袋,步子迈得更快了——前方还有新的工作要找,还有新的生活要碰壁。
远处,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到仿佛要把他吞没。